【凌李】好人当到底（十一）
李熏然醒了
在被送进医院后的第六天上午十一点
凌远眼睛通红，胃里有只孙猴子大闹天宫
他知道自己马上就撑不下去了
他的眼皮一直很沉，但胃疼让他合不了眼
意识被一丝一缕抽离，疼痛再把它狠狠拽回来
他就靠这个撑着
直到他看见李熏然睫毛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颤动后，缓缓睁开
“熏然……”
李熏然睁开眼睛后没有动，呆呆平视前方，像是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凌远喊他，他猛然转头，瞳孔紧缩，身体微微向后扭动，想离凌远越远越好
李熏然昏迷的这六天里，凌远想过等他醒来第一件事要做什么，第一句话要说什么，如果李局长在旁边就给李熏然喂几口水，对他说“熏然，你终于醒了”。如果李局长不在就去过去亲亲他，告诉他“熏然，我爱你”
现在他看着这个对他唯恐避之不及的李熏然，什么动作也做不出来，什么话都说不出口
他躺在悬崖边上，两手紧紧拉着昏迷中快要掉下去的李熏然，他快没劲儿了，盼着李熏然醒过来自己往上爬，但李熏然醒过来后却想挣开他的手
创伤后应激障碍，简称PTSD，复发了
凌远不能让李熏然掉下去，也不能让自己掉下去，他不敢有大动作，深深吸了一口气，让声音尽量平和温柔，轻轻喊李熏然的名字
熏然，熏然，你看看，是我，凌远，别怕，熏然，别怕
李熏然咬着嘴唇，看他的眼神仍然充满恐惧和愤恨。
这种表情凌远看到过很多次，有时是患者家属，有时是同事朋友。但这一次，这个表情来自李熏然，凌远闭上了眼睛
熏然，不要怕，你看我，我是凌远，熏然，不要怕
李熏然瞳孔慢慢扩大到正常的大小，眨了眨眼
“凌远……？”
凌远猛地睁开眼，他把李熏然拉上来了
凌远这辈子没怎么哭过，但现在很想哭，只是眼眶太干，分泌不出眼泪
李熏然好像恢复了正常，嚷着口渴要喝水
但在凌远凑过去亲他的时候，没有任何反应，没有躲避，没有回应，麻木的，像一具空壳
“我想喝水”
凌远起身给他倒水
无论怎样，醒了就好，应激障碍可以慢慢治，总会好的
李局长打饭回来看到李熏然已经醒了，又惊又喜，快步走到病床前
“然然……你终于醒了，你不知道你昏迷了多久，都是我的过错，爸爸应该提醒你……”
李熏然看着面前老泪纵横的父亲，古井无波地说了声“爸，别哭了”
“诶，爸不哭了，不哭了”
“然然……你饿不饿？”
李熏然没有任何反应
凌远接过李局长手中的饭盒放到床头柜上，示意他跟自己去病房外，稍稍整理措辞，把李熏然创伤后应激障碍复发的事告诉了他，这位当了一辈子警察的父亲显然要比自己想象中坚强，情绪还算稳定
“我想，熏然妈妈那边还得靠您瞒着……您放心的话就把熏然交给我照顾……我保证，还您一个身心健康的儿子”
李局长没答话，用颤抖的手从衣服口袋里拿了根烟出来，想了想医院不让抽烟，又把烟握在手里。片刻，他抬头看着凌远，用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凌远的肩膀
“这些日子……辛苦你了”
“不辛苦，我心甘情愿的”凌远笑了
李局长又回病房看了看儿子，看他慢慢地安静地吃东西，搁以前一定会抱怨菜咸了淡了。凌远端着水坐在旁边看着，时不时喂他儿子喝一口，李局长轻轻拿着自己的衣服出来了
没什么可不放心的，该回家陪陪老婆，也该回去上班了
凌远吞了几片药，又把自己的东西搬到李熏然病房，一切照旧，五星饭店的外卖，送到嘴边的饭，带着吸管的水，切成块儿插上签子的水果，一个躺在床上的病人
李熏然现在像一个漂亮的大玩偶，会说话的那种。问什么就答什么，不玩手机只看电视，极少数时候会轻轻笑笑。凌远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，从不抬杠
院里的心理学专家告诉凌远，李熏然这种情况可以试试EMDR，但他一直不同意
EMDR需要患者回忆起最悲痛的画面，凌远不忍心
日子还是一天天过，李熏然肚子上的伤口恢复良好，又快结痂了
“伤口痒了可以告诉我，千万别挠”
李熏然点点头
凌远多希望他能偷偷挠一下，用自己的意识做出一个不听话的动作。哪怕是挠伤口
但他没有，他还是那么听话，痒了就喊凌远
凌院还是老方法，用一个深吻转移他的注意力，虽然仍得不到回应，但每次吻后李熏然脸红着喘气的样子还是跟以前一样，这让凌远多少有些安慰
凌远每晚搂着李熏然睡觉，李熏然从来不动，睡的时候什么样醒了还什么样，亲他也没反应，有次凌远发狠咬着他脖子，他不清不淡回了句“疼”
凌远觉得真正的李熏然还在睡着，他把自己藏起来了，只要叫他的名字他总会听到，然后回到这副躯壳里
凌远坚持每晚看着李熏然的眼睛喊他的名字
对方听到了，就扭过头也看着凌远的眼睛，凌远笑笑，他也笑笑，单纯模仿动作，没有丝毫感情
凌远拿出相册给他看他们两人的合照，凌远每一张都没有删，每一张都拿给他看
“这张你说我凑得太近了”
“这张你又说我没笑太严肃”
“这张你说我眼睛笑没了”
“这张你又说我褶子太明显”
“你对我要求这么多，自己呢，拍的也就都那样”
“世间人事物从无完美，但求完整”
李熏然每听一句都会点头，凌远轻轻捂住李熏然的眼睛
可现在，你我皆不完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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